女 红

作者: 茨 园

岁月如梭。麻家大院的院墙仍是青砖琉璃瓦,三百多亩良田也绿油油地贼旺,但只是一场豪赌,主人不再是宝少爷了。麻家祖上几代人挣下的偌大家业,居然不到两个时辰,败在了宝少爷手上。虽然宝少爷在镇上仍迈着方步,昂首挺胸走路,但人邋遢了许多,是化子,又不像。往时迎面绽露的笑脸没了,连庙集上屠夫家的黑狗见他“汪汪”地吠时,主家也懒得抬眼望一望、喝一声。只有老仆在他或醉或饥倒地时走过来扶一把,拉他去屋檐下歇歇脚。

老仆的家,宝少爷从不去的。老仆拉他,拽他,他都不去。

老仆的腿脚不灵便了,仍无法在记忆中抹去宝少爷,家里有了有滋味的食物,总要让孙女迎儿拿一些给宝少爷送去。儿子、媳妇看不惯父亲,却又不敢丝毫违了他的意思。

那段日子,镇里镇外的媒婆常去老仆家走动,就连麻家大院的新主人也在起意纳妾时托了三四个媒婆车轮样住老仆家去。儿子、媳妇年纪不算老,却在背对老仆时往头上长着白发。终于,在一个多雨季节,俩人试探着问:“爹,咱把迎儿嫁了吧?嫁给宝少爷也行呀!”“人家是主,咱是仆,这口咋张嘛!”老仆躺在潮湿的床上,说。

这一天,迎儿也在家,就在另间屋里做女红。隐约听见了父母和爷爷的对白,迎儿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第二天虽没事人样该怎么还怎么,而此后的日子,却总是夜里很晚才睡,白天也碌碌地忙。隔不上三五日,迎儿会把做好的女红拿到庙集上去,贵贱都卖。迎儿的女红做得好,卖得也快。有了钱,迎儿偶尔也买吃的回家。当然,少不了要给宝少爷送些。

“好孝顺的闺女!”爷爷和父亲夸。

“迎儿,还是你留着以后置嫁妆用吧。”娘捋着迎儿的头发,说。

迎儿脸红,无语。

宝少爷和迎儿之间也是无话的。每次迎儿把食物递给他,然后就背对着他在不远处勾头站着,或是在另个屋檐下坐了,瞥也不瞥一眼宝少爷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那天见宝少爷腿上淌着血,迎儿掏出汗巾蹲下身给他包扎时,才轻声说了句:“少爷,你也是五尺男儿呢,四肢健全的,真就这么一辈子么?”宝少爷苦笑,不语。勾头时,身子却猛一激灵:迎儿眼泪哗哗的。

迎儿流泪的样子在瞬间烙进了宝少爷心里,宝少爷忽就从镇上消失了。这一年,迎儿已是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

宝少爷消失后的第三天,镇背后犊牯山脊上的尼姑庵里又多了个出家人。三四年光景,宝少爷略略有了些钱回到镇上时,听人说山脊上尼姑庵中个尼姑的女红做得特好,就在镇上开了家铺子,卖女红。宝少爷的生意相当红火,连麻家大院的主人需要什么,也常让人到他这儿买。再一年,宝少爷娶了麻家大院主人的小女儿为妻。那主人无儿,就把宝少爷招赘。这,也是嫁娶一个主要条件。那家主人还玩笑着对宝少说过:“等我们百年了,你又是这大院的主人了。”

那一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小镇炸得烟雾袅袅,站在山脊上的尼姑庵里也听得真切,看得明白。新娘子身上的衣,头上的盖头,全是在那尼姑庵定制的。

红艳艳的盖头揭开了,年方十八岁的新娘子貌如天仙,宝少爷喜眉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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