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多手艺人,纸马匠吴有德就是其中的一个。吴有德的老婆去得早,他也没有再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吃着公家饭,早已另立门户。吴有德呢?一个人住在水镇民主街的老宅子里,乐得逍遥自在。
吴有德的手艺很独特。他是个纸马匠,俗说了就是为死者做“灵屋子”,让后人抬到先人坟前烧掉。他能做各式各样的“灵屋子”,而且做得活灵活现。水镇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要是哪一天老了水镇人忌讳说“死”,就用“老了”二字代替,一定要用吴有德扎的“灵屋子”,心里才踏实。吴有德除了扎“灵屋子”,还有另一手绝活儿——钓鱼。
钓鱼也是一种手艺。吴有德会钓鱼,尤其擅长钓团鱼水镇人把甲鱼叫团鱼,每次出去,总不落空。他钓鱼有一个规矩,钓老不钓小,钓公不钓母,每次只钓两三斤。年轻时如此,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坏这规矩。有人问他,大爷,为什么不多钓一些呀?他呵呵笑着说,够啦,够啦,再多就是贪心了。
现在的人嘴刁,好吃一口野味。有些大酒家大饭店就找上了吴有德,愿出高价收购他钓的野生鱼,尤其是野生团鱼,150元一斤。吴有德不等他们说完便一口回绝了。两个儿子心中有所不满,他亦泰然处之。
因此,水镇的人都很敬重纸马匠吴有德。
民主街除了纸马匠吴有德这个名人,还出了一个白副县长。不过,水镇人最看不起的就是白副县长。白副县长管城建这一块,水镇人送他一个外号,叫“三敢县长”。说他敢拿、敢嫖、敢拆,总有一天会进局子。
白副县长好喝酒,有句顺口溜:喝醉白县长,一桌都要癫。白副县长喝酒喝得多了,肝脏就不好,得了肝硬化,不知听谁说野生团鱼有软坚散结的功效,对治疗肝硬化有神奇的作用。纸马匠吴有德的小儿子在县规划局做个副主任科员,白副县长要他跟他的纸马匠父亲说说,每天送一只野生团鱼过来,照市场上的价格付钱,还可以给他解决副局长的职务。吴有德的小儿子很高兴,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满以为父亲会爽快答应,谁知纸马匠吴有德当即拒绝了。吴有德对小儿子说,你做多大的官不重要,做人重要。学会做人才能做事,才能给老百姓做点实事,你要做官就要凭本事。为这事,父子俩起了隔阂。
白副县长死了,带着情人醉酒飙车出了车祸。白副县长的后人找到纸马匠吴有德,让他扎一栋小别墅,里面要有电视空调电冰箱宝马车等等一应高档用品,说只要扎得好,价格随他定。
纸马匠吴有德白了他们一眼,说没空,他答应了人家两斤鱼,不能失信。说毕拿着钓竿,提着鱼篓,腰挂一葫芦酒,踱出了家门。
白副县长做七七那天,纸马匠吴有德却提着一栋四合小院的“灵屋子”翩然来到,让白副县长的后人烧给白副县长,并不要钱。那四合小院做得极精巧,虽不如小洋楼气派,却也叫白副县长的后人深为感动。叫他们不解的是:四合小院的阁楼上,为什么安上个“养心斋”的牌匾?
其实,纸马匠吴有德并非不做现代的“灵屋子”,他也做。镇西头的五保户王老伯死后过头七那天,纸马匠吴有德就扎了一栋小洋楼及一应的高档用品。更让人惊讶的是小洋楼里,竟还有一个梳着元宝头的女人。那“灵屋子”,纸马匠亲自拿到王老伯的坟前烧了。
纸马匠吴有德七十有三,到了一个“危险”的年龄——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请去商量事。”一日,纸马匠钓鱼归来,就感到身体不适,请医生诊治,仍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纸马匠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让两个儿子拿来剪刀与纸等等,要给自己扎一栋“灵屋子”。两个儿子心中暗猜,不知父亲要扎一栋什么样的“灵屋子”。扎成时,他们大吃一惊:一间极简陋的小房子,里头仅有一根钓竿,一只酒葫芦。
纸马匠过世七天,就把那间陋房连同钓竿、酒葫芦收了去,想必仍是自在而逍遥。